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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言義疏

 

法言義疏一 學行卷第一

法言義疏二 學行卷第一

法言義疏三 吾子卷第二

法言義疏四 吾子卷第二

法言義疏五 修身卷第三

法言義疏六 問道卷第四

法言義疏七 問神卷第五

法言義疏八 問神卷第五

法言義疏九 問神卷第六

法言義疏十 寡見卷第七

法言義疏十一 五百卷第八

法言義疏十二 先知卷第九

法言義疏十三 重黎卷第十

法言義疏十四 重黎卷第十

法言義疏十五 重黎卷第十

法言義疏十六 淵騫卷第十一

法言義疏十七 淵騫卷第十一

法言義疏十八 君子卷第十二

法言義疏十九 孝至卷第十三

法言義疏二十 孝至卷第十三 法言序

法言序

附錄一 劉師培楊子法言校補

學行卷第一

吾子卷第二

修身卷第三

問道卷第四

問神卷第五

問明卷第六

寡見卷第七

五百卷第八

先知卷第九

重黎卷第十

淵騫卷第十一

君子卷第十二

孝至卷第十三

法言逸文

楊子法言校補校勘記

附錄二 劉師培法言補釋

法言義疏一

    學行卷第一〔注〕夫學者,所以仁其性命之本,本立而道生,是故冠乎眾篇之首也。〔疏〕音義本標題如此。論語學而,皇侃義疏云:「降聖以下,皆須學成。故學記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明人必須學乃成。此書既遍該眾典,以教一切,故以學而為先也。」按:法言象論語,故亦以學行為首矣。十三篇皆取篇首語二字為標目。 法言〔疏〕治平本題「揚子法言」,在「學行卷第一」之上。按:論衡案書云:「董仲舒著書不稱子者,意殆自謂過諸子也。」子雲自序云:「雄見諸子各以其知舛馳,大氐詆訾聖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或眾,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及太史公記六國,歷楚、漢,訖麟止,不與聖人同是非,頗謬於經。故人時有問雄者,常用法應之,譔以為十三卷,象論語,號曰法言。」是此書作,意在於糾繩諸子,故更立名號,明非諸子之儔,則舊題法言上有揚子者,後人妄加也。詩大題下,孔穎達正義云:「詩者,一部之大名;國風者,十五國之總稱,不冠於周南之上,而退在下者。案:鄭注三禮、周易、中候尚書,皆大名在下。孔安國、馬季長、盧植、王肅之徒,其所注者,莫不盡然。然則本題自然,非注者移之,定本亦然,當以皆在第下,足得總攝故也。班固之作漢書,陳壽之撰國志,亦大名在下,蓋取法於經典也。」臧氏琳經義雜記云:「魏、晉之儒,如何晏論語、郭璞爾雅釋文本皆小題在上,尚依漢儒之舊。小題所以在上者,以當篇之記號,欲其顯也;大題所以在下者,總攝全書之意也。然則小題在上,大題在下,乃經典通義。班書、陳志並猶取法,況子雲此書本象論語,其例不容獨異,則舊題法言在學行之上者,亦非也。名曰法言者,說文:『灋,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廌、去。法,今文,省。』按引伸為典則之稱。爾雅釋詁云:『法,常也。』論語云:『法語之言,能無從乎?』孝經云:『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荀子大略云:『少言而法,君子也。』此子雲名書之旨也。」漢書藝文志「揚雄所序三十八篇」,入儒家。班自注云:「太玄十九,法言十三,樂四,箴二。」則法言在漢世乃與太玄、樂、箴同為一書,初不別出單行。此子雲所自為詮次,以成一家之言者,故謂之揚雄所序。序者,次也。其自序一篇,當在此三十八篇之末,為楊書之總序。漢書揚雄列傳即全錄此序為之,故贊首云「雄之自序云爾」,與司馬遷列傳篇末「遷之自序云爾」文同。遷傳乃全錄史記自序,則此傳亦全錄楊書自序可知。惟傳末「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以下云云,乃班氏所增益。故顏師古注云:「自法言目之前,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蓋自序既為楊書三十八篇之總序,則法言十三即在本書,何有更著其目於序末之理?故師古所謂「自法言目之前」者,決非兼包法言目而言,而自謂法言目在外也。段氏玉裁書漢書楊雄傳後云「『雄之自序云爾』,自是總上一篇之辭。若法言序目前既云『法言文多不著,獨著其目』矣,又何必贅此語?師古注亦曰:『自法言目之前,皆是雄本自序之文也。』師古正恐人疑為結法言序目之辭,故辨之曰:『法言目之前皆是。』傳首序世系,師古注曰:『雄之自序譜牒,蓋為疏謬。』是師古以班傳皆錄雄自序甚顯明。班氏錄雄自序為之傳,如文心雕龍所云『太史公錄司馬相如自序為之傳』也。鄭仲師注周禮遂人職云:『揚子雲有田一廛。』仲師卒於建初八年,於時漢書初成,仲師未必見,實用自序語。漢書記雄之年、壽、卒、葬,皆於贊中補載,而不繫諸傳,與他篇體例不同,則傳文為錄雄自序,不增改一字無疑。唐初自序已無單行之本,師古特就贊首一語顯之。宋洪容齋隨筆謂雄所為文盡見於自序及漢志,初無所謂方言。其謂方言非子雲書,非也;其直稱班傳為自序,則是也。」按:若膺此論,可謂明辨以析。惟謂「雄之自序云爾」為兼包法言目而言,則為誤解顏注。蓋顏意以贊首一語緊承傳末備載法言目以後,苟不加別白,則似班氏所附益之法言目亦為雄本自序之文,故特著此注,以明傳末所載法言目不在贊首所謂自序之內,非為恐人誤解自序為專指法言目也。假如段說,則注但云「以上皆雄本自序之文」足矣,何必別異其詞,斷自法言目之前為自序文耶?此由段不悟自序為楊書三十八篇之總序,而疑其嘗有單行之本故云爾。實則古人自序皆附見所著書末,史、漢、論衡猶可考見,未有無所附麗,單行一序者。唐初,楊書三十八篇本雖已無存,而不得謂太玄、法言舊本絕無附錄此序者。詩伐檀孔疏稱「揚子雲有田一廛」,亦不以為漢書,正與鄭司農注周禮同為引用自序語耳。師古既以傳首所序楊氏世系為疏,苟非親見自序,必不輕信其為出於子雲,則段所謂唐初序無單行之本,師古特就贊首一語推之者,亦臆說也。楊雄字今相承從手,作「揚」。段又云:「劉貢父漢書注云楊氏兩族,赤泉氏從木,子雲自序其受氏從手,而楊修書稱『修家子雲』,又似震族。貢父所見雄自序,必是唐以後偽作。雄果自序其受氏從手,不從木,為漢書音義者必載其說。即音義不載,師古注必引用。何唐以前並無此論,至宋而後有之?且班氏用序為傳,但曰『其先食采於楊,因氏焉』;『楊在河、汾之間』。考左氏傳,霍、楊、韓、魏皆姬姓國,而滅於晉。羊舌肸食采於楊,故亦稱楊肸,其子食我,亦稱楊石。漢書地理志『河東郡楊縣』,應仲遠謂即古楊侯國。說左傳、漢書家未有謂其字從手者,則雄何得變其受氏之始而從手也?修與雄姓果不同字,斷不曰『修家子雲』,以啟臨淄侯之𣢑笑,修語正可為辨偽之一證。造偽自序者,殆因班傳『無它楊於蜀』一語,師古注固云『蜀諸姓楊者皆非雄族』,不言諸楊姓者皆從木,與雄從手異也。廣韻從手『揚』字之下不言姓,從木『楊』字注云:『姓出弘農、天水二望,本自周宣王子尚父,幽王邑諸楊,號曰楊侯,後并於晉,因為氏。』近時字書又以此語係之從手揚氏之下,目為揚雄自序,是又非貢父所見偽自序。今貢父所見偽自序不知存否,而據班贊,則班傳之外別無自序,其謂雄姓從手者,偽說也。」王氏念孫漢書雜志云:『念孫按:若膺之論致確。景祐本、汪本、毛本『楊』、『揚』二字雜出於一篇之中,明監本則皆改為『揚』,其分見於各志、各傳者,景祐本、汪本、毛本從木者尚多,而監本則否。余考漢郎中鄭固碑云:『君之孟子有楊烏之才。』烏即雄之子也,而其字從木,則雄姓之不從手益信矣。」榮按:同聲通用,古書常例,託名幟,尤無正假可言。謂雄姓從手,與「楊」不同,斯為妄論;必以作「揚」為謬,亦乖通義。今所引用,悉依原書,楊、揚並施,無取膠執也。藝文類聚四十、御覽五百五十八引揚雄家牒云:『子雲以甘露元年生,以天鳳五年卒,葬安陵阪上。所厚沛郡桓君山平陵如子禮,弟子鉅鹿侯芭共為治喪,諸公遣世子、朝臣、郎、吏行事者會送。桓君山為斂賻,起祠塋;侯芭負土作墳,號曰『玄冢』。」李軌注〔疏〕音義:「軌字弘範,東晉尚書郎、都亭侯,撰周易音、尚書音、春秋公羊音、小爾雅音各一卷,泰始、泰寧、咸和起居注共六十七卷,又撰齊都賦一卷、集八卷,見隋書經籍志。」按:經典釋文序錄云「為易音者三人」,「李軌字弘範,江夏人,東晉祠部郎中、都亭侯」。玄應一切經音義引李洪範,「弘」作「洪」。隋志:晉泰始起居注二十卷、晉咸寧起居注十卷(一)、晉泰康起居注二十一卷(二)、晉咸和起居注十六卷,均李軌撰,凡六十七卷。此音義「泰寧」二字,乃「咸寧、泰康」之誤。

(一)「十卷」原本作「二十卷」,據隋書經籍志改。

(二)「二十一卷」原本作「二十卷」,據隋書經籍志改。

  學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無焉,為眾人。〔注〕此三者,教之大倫也。皆無此三者,民斯為下矣。〔疏〕「學,行之,上也」者,荀子儒效云:「學至於行之而至矣。行之,明也;明之,為聖人。」「言之,次也」者,左傳襄公篇云:「其次有立言。」孔穎達正義云:「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記。傳稱『史逸有言』,論語稱『周任有言』,及此『臧文仲既沒,其言存,立於世』,皆其身既沒,其言尚存。老、莊、荀、孟、管、晏、楊、墨、孫、吳之徒制作子書,屈原、宋玉、賈誼、揚雄、馬遷、班固以後撰集史傳及制作文章,使後世學習,皆是立言者也。」「教人,又其次也」者,中庸云:「脩道之謂教。」荀子脩身云:「以善先人者謂之教。」然則教人未有不本言行者。此別諸言行而云教,謂彼時經師以教授諸經為業者也。論衡書解云:「著作者為文儒,說經者為世儒。」立言即著作之儒,教人即說經之儒。教人者,己無所作,而惟述一師之說以為傳授,故又次於立言也。充說亦謂文儒高於世儒,其義同也。「咸無焉,為眾人」者,淮南子脩務高誘注云:「眾,凡也。」

  或曰:「人羨久生,將以學也,可謂好學已乎?」曰:「未之好也,學不羨。」〔注〕仲尼志道,朝聞夕死,楊子好學,不羨久生。〔疏〕「人羨久生」云云者,說文:「羨,貪欲也。」音義:「好學,呼報切,下同。」凡人之貪久生,將以縱欲而已,若有人學而自知不足,而願得緩須臾無死,以益其炳燭之明,亦君子愛日以學之意,宜若可以好學許之也。「未之好也,學不羨」者,詩皇矣云:「無然歆羨。」論語云:「君子之於天下也,無莫也。」鄭玄注云:「無所貪慕。」司馬光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好學者修己之道,無羨於彼。有羨者,皆非好學者也。」

  天之道不在仲尼乎?〔注〕不在,在也。言在仲尼也。仲尼駕說者也,不在茲儒乎?〔注〕駕,傳也。茲,此也。如將復駕其所說,則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注〕金寶其口,木質其舌,傳言如此,則是仲尼常在矣。〔疏〕天之道,謂若易、春秋所垂教,聖人微言之所在也。論語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鄭玄注云:「天道七政,變動之占。」何晏集解云:「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劉氏寶楠正義云:「集解釋天道,本易言之,與鄭氏之據春秋言吉凶禍福者,義皆至精,當兼取之。」宋氏翔鳳論語發微云:「易明天道以通人事,故本隱以之顯。春秋紀人事以成天道,故推見至隱。」天官書曰:「孔子論六經,紀異而說不書,至天道、命不傳,傳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雖言不著。」漢書李尋傳贊曰:「幽贊神明,通合天人之道者,莫著乎易、春秋,然子貢猶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已矣。」班氏以易、春秋為性與天道之書,故引子貢之言以實之。顏師古注以易、春秋為夫子之文章者,誤。文章自謂詩、書、禮、樂也。然則天道者,易與春秋之義也。「不在仲尼乎」者,論語云:「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劉氏逢祿論語述何云:「春秋憲章文王。傳曰:『王者孰謂?謂文王也。』禮樂制度,損益三代,亦文王之法也。」「仲尼駕說者也」者,說文:「駕,馬在軛中。」方言:「稅,舍車也。」經傳多以「說」為之。詩甘棠「召伯所說」,定之方中「說于桑田」,碩人「說于農郊」,株林「說于株野」,蜉蝣「於我歸說」,周禮「典路掌王及后之五路,辨其名物,與其用說。若有大祭祀,則出路,贊駕說」,又「趣馬掌駕說之頒」,是也。實皆「挩」之假。說文:「挩,解挩也。」說駕本謂舍車,因以為休息之喻,諱言死則亦曰說駕。史記李斯傳云「吾未知所稅駕也」,謂未知死所也。陸士衡弔魏武帝文云「將稅駕於此年」,謂將死於是歲也。然則仲尼駕說,猶云仲尼既沒。古「也」、「矣」字多互用,詳見王氏引之經傳釋詞。駕說者也,猶云沒矣。文選潘安仁西征賦、江文通雜體詩、陸士衡弔魏武帝文,李善注三引此,皆作「仲尼之駕稅矣」,文異而義同也。「不在茲儒乎」者,謂仲尼沒而斯文之傳在今諸儒也。淮南子要略云:「孔子脩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脩其篇籍,故儒者之學生焉。」藝文志云:「儒家者流,游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如將復駕其所說」云云者,音義:「復駕,扶又切。」按:復駕其所說,謂修聖道於孔子既沒之後,譬復駕其已舍之車,有若孔子復生然也。音義引柳宗元云:「金口木舌,鐸也。使諸儒駕孔子之說如木鐸也。」按周禮小宰鄭玄注云:「古者,將有新令,必奮木鐸以警眾,使明聽也。木鐸,木舌也。文事奮木鐸,武事奮金鐸。」賈公彥義疏云:「以木為舌,則曰木鐸;以金為舌,則曰金鐸。」淮南子時則高注云:「鐸,木鈴也,金口木舌為鐸,所以振告萬民也。」論語云:「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孔安國注云:「言天將命孔子制作法度,以號令於天下。」按:即所謂制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也。使諸儒金口而木舌者,欲其宣揚聖人制作之義,亦如奮木鐸以警眾也。 注「駕,傳也」。按:此妄人所改。西征賦、弔魏武帝文注再引法言此文,李軌注:「稅,舍也。」是弘範不以駕說為傳言可知。今各本作「駕,傳也」,乃校書者誤讀「說」為如字,又因後注「儒言如此」,「儒」誤作「傳」,遂以「駕說」為「傳言」,而妄改此「說,舍也」字為「駕,傳也」字,以傅合之耳。 注「傳言如此,則是仲尼常在矣」。按:仲尼常在,乃釋復駕所說之義,謂已舍之車復御,無異聖人未沒。弘範之不以「駕說」為「傳言」,益可證明。而此注更有「傳言」字者,古從「需」之字或書作「[𧝄去衤]」,易既濟「繻有衣袽」,子夏作「𧝄」;孟郁修堯廟碑「𣽉術之宗」,假「濡」為「儒」,而書作「𣽉」。「[𧝄去衤]」、「專」形近易誤。儀禮聘禮鄭注:「紡,紡絲為之,今之𦅎也」。釋文:「𦅎,劉音須。一本作『縳』。」蓋此注書「儒」為「𠍶」,傳寫者少見「𠍶」,遂誤為「傳」矣。「儒言如此」,承「金寶其口,木質其舌」而云,謂諸儒能立言如此。

  或曰:「學無益也,如質何?」曰:「未之思矣。夫有刀者礱諸,有玉者錯諸,不礱不錯,焉攸用?〔注〕礱、錯,治玉名。礱而錯諸,質在其中矣。否則輟。」〔注〕長輟,猶言不為耳。否,不也。輟,止也。此章各盡其性分而已。〔疏〕「學無益也,如質何」者,謂材美者無恃於學,材下者學無所施也。說苑建本云:「子路曰:『南山有竹,弗揉自直,斬而射之,通於犀革,又何學為乎?』」論語云:「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王肅注云:「喻雖施功,猶不成也。」皆學無益於質之喻。此文當兼備此二義也。「未之思矣」,明世德堂五臣注本作「未之思也」。宋咸云:「苟思矣,何無益焉?」按:謂或人之為此言,乃不思之過,非謂學而不思故無益也。「有刀者礱諸」云云者,音義:「礱諸,盧紅切。」按:說文「礱,●也」;又「厝,厲石也」,引詩「佗山之石,可以為厝」。經傳皆以「錯」為之音義。「焉攸,於虔切。下『焉知』同。」爾雅釋言云:「攸,所也。」司馬云:「雖有良金以為刀,不礱則不能斷割;雖有美玉,不錯則不能成器。如是則何所用矣?」「礱而錯諸,質在其中」者,謂材美者學則增其智,其下者亦以愈其愚。質在其中云者,明有益於用,而無傷於質。「否則輟」,即「不礱不錯,焉攸用」之義,重言之者,明學不可以須臾已。 注「礱、錯,治玉名」。按:治平本作「治之名」,世德堂本作「石名也」,皆誤。今依淳熙八年吳郡錢佃重刊元豐國子監本訂正。 注「長輟,猶言不為耳」。按:各本皆無此語,今依錢本補。 注「輟,止也」。按:爾雅釋詁:「輟,已也。」已、止義同。 注「此章各盡其性分而已」。按:「章」乃「言」之誤,言各盡其性分而已,乃釋「否則輟」之義。司馬云:「不學則盡其天質而止矣,不復能進益光大也。」即李義之引伸。

  螟●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注〕肖,類也。蜾蠃遇螟●而受化,久乃變成蜂爾。七十子之類仲尼。又速於是。〔疏〕此章乃用詩義以明教誨之功之大也。「螟●之子」云云者,音義:「螟●,上音冥,下音靈。殪,於計切。蜾蠃,上音果,下郎果切。祝之,之又切。」螟●,今毛詩、爾雅皆作「螟蛉」。此作「●」,蓋魯詩異文。陳氏喬樅詩經四家異文考云:「『●』與『蛉』同。如『蘦落』亦作『零落』。」按:說文●、蛉異字,亦異物。●,螟●,桑蟲也;蛉,蜻蛉也。則螟●字以作「●」為正。說文:「殪,死也。」釋名釋喪制:「殪,翳也,就隱翳也。」蜾,小篆作「●」,說文:「●,●蠃、蒲盧,細要土蜂也。」重文「蜾」,從「果」。又說文:「詶,詛也。」經傳通作「祝」。又說文:「肖,骨肉相似也。」詩小宛云:「螟蛉有子,蠃蜾負之,教誨爾子,式穀似之。」法言此文,全本此詩為說。「祝之」云云,即負之之謂;久而肖之,即似之之謂。毛訓負為持,鄭箋以為,「負持而去,煦嫗養之」。馬氏瑞辰毛詩傳箋通釋據夏小正「正月雞桴粥」傳「桴,嫗伏也」,讀負為伏,而通之於「孚」,謂負之即孚育之,解最精當。鄭云「煦嫗養之」,實用嫗伏之意,惟不云負即是伏,而增「持」、「去」字說之,於義轉紆。此文「祝之曰類我類我」,即象其嫗伏之事,取蟲聲以為形容耳。式穀似之,毛傳無文,鄭以似之為似蜾蠃,謂「今有教誨汝之萬民用善道者,亦似蒲盧,言將得而子也」。近人說詩者,又以似當讀為似續之「似」,而訓為嗣有,以似之為似爾子,謂嗣有汝之萬民。其辭支離,殊不可通。法言此文則以蒲盧之孚育桑蟲,使其肖己,為興人當教誨其子,使其象賢。古謂不肖為無似,此以肖釋似,最為通義。似之,謂似己也,之字即指教誨者自身而言。朱子集傳所謂「不惟獨善其身,又當教其子使為善者」,其義本此。如此說詩不特上下四句事理同一,且與首章「明發不寐,有懷二人」,下章「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均相貫通。子雲於詩多用魯義,本篇「正考甫嘗睎尹吉甫矣」,吾子「夏屋之為帡幪」,先知「周公東征,四國是王;召伯述職,蔽芾甘棠」,孝至「周康之時,頌聲作乎下,關雎作乎上」皆是。疑此文云云,即本小宛魯故。古人以為細腰之屬純雄無雌,不能生子,謂之貞蟲。莊、列、淮南俱有其文。純雄無子,故必取他蟲子養為己子,因而有祝變之說。陸璣草木鳥獸蟲魚疏云:「蜾蠃取桑蟲負之于木空中,或書簡筆筒中,七日而化為其子。里語曰:『云:「象我象我。」』」莊子天運司馬彪注云:「取桑蟲祝使似己。」張華博物志物性篇亦云:「細腰無雌,蜂類也,取桑蟲與阜螽子而成子。」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云:「茂先引詩十月之交,用魯詩文,則此亦魯詩也。自陶弘景本草注始云:『細腰土蜂之作房者,自生子,如粟米大,捕草上青蜘蛛滿房中,仍塞口,以擬其子大為糧。其入蘆管中者,亦取草上青蟲。』因以前人說詩,言細腰之物無雌,教祝青蟲變成己子者為謬。其後掌禹錫本草注、嚴有翼藝苑雌黃、董彥辰聞辨新錄、葉大慶考古質疑、范處義解頤新語、戴侗六書故、楊慎丹鉛錄、王廷相雅述篇均從陶說,而羅願爾雅翼謂陶說實當物理,箋疏及子雲之語疏矣。」近人考訂此事者,皆以目驗所得,益信舊說之妄。王氏夫之詩經稗疏云:「蓋蜾蠃之負螟蛉,與蜜蜂採蜜以食子同。物之初生,必待飼於母,胎生者乳,卵生者哺,細腰之屬則儲物以使其自食,計日食盡而能飛,一造化之巧也。釋詩者因下有『似之』之文,遂依附蟲聲以取義。蓋蟲非能知文言六義者,人之聽之,髣彿相似耳。彼蜾蠃者何嘗知,何以謂之似?何者謂之我乎?物理不審而穿鑿立說,釋詩者之過,非詩之過也。」孫氏繸答潘仿泉論螟蛉蜾蠃書云:「因所見而類推之,細腰之有子,是卵非化,了無疑義也。人見蟲入蜂出,遂疑為化生,又因其鳴聲之似,而撰為祝辭。以繸所見,其為是聲者,乃結房如管不取蟲之蜂,又鱗次結房取蟢子,與攫取螽斯埋地之蜂,其聲相近而較低,古人倚其聲以命名,若蜾蠃,若蠮螉,若蒲盧,皆類我之轉也。攫取桑蟲之蜂不聞有鳴聲,說者比類傅會,且以概天下之細腰盡有雄無雌,雖原本於莊、列,庸可信乎?」以上諸說,皆得之實驗者,然亦非絕無異論。李含光本草音義云:「變成子,近亦數有見者。」朱氏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云:「細腰者化,今目驗知未盡然。惟一種入竹管中,嘗啟其封,有青蟲數枚,未見其子。古語所云,或指此也。」榮按:詩人託物比興,以意取象,不須盡符事實,必執物理求之,斯乃高叟之固至。法言此文,則亦姑據傳說,以資罕譬。夫蟲之不能人言,恒情所曉,寧俟參以目驗,始悟其妄?故知「類我」之云,但取託諷,無關博物,以此為病,豈復通方之論?然則船山所譏,子雲固不受也。文選劉伯倫酒德頌,李善注引此文作「螟蛉之子,蜾蠃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無「殪而逢」三字。又「祝之曰類我類我」,御覽九百四十五引作「祝曰類我」。「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者,藝文志云:「七十子喪而大義乖。」顏師古注云:「七十子,謂弟子達者七十二人,舉其成數,故云七十。」又儒林傳云:「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注云:「七十子,謂弟子達者七十七人也,稱七十者,但言其成數也。」按:孔子世家云「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而仲尼弟子列傳云「受業身通七十有七人」。今考弟子列傳,自顏回至公西蒧,凡七十七人。漢書地理志亦云:「弟子受業而通者,七十有七人。」又今本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篇末云:「右件夫子七十二人,弟子皆升堂入室者。」而弟子列傳司馬貞索隱云:「孔子家語亦有七十七人,惟文翁孔廟圖作七十二人。」臧氏庸拜經日記云:「是可證史記、漢書、家語皆七十七人。孔子世家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當據弟子列傳正之。孟子曰『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徒』,此皆舉成數言之耳。」是也。酒德頌注引此文作「速哉?二三子之化仲尼也」。按:游、夏大賢,猶不過得聖人之一體,七十子學有淺深,材有高下,豈得盡肖仲尼?則作「二三子」者,於義為優。二三子之肖仲尼,謂若冉牛、閔子、顏淵具體而微。 注「肖類」至「於是」。按:酒德頌注引此文,李軌注云:「螟蠕,桑蟲也。蜾蠃,蜂蟲也。肖,類也。蜂蟲無子,取桑蟲蔽而殪之,幽而養之,祝曰:『類我!』久則化而成蜂蟲矣。速疾哉!二三子受學仲尼之化疾也。」與今各本絕異,知弘範舊文為後人改竄多矣。

  學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注〕切磋琢磨。名譽以崇之,不倦以終之,可謂好學也已矣。〔注〕上士聞此五者,勤而行之,不可謂不好也。〔疏〕前文云:「礱而錯諸,質在其中矣。」礱、錯,皆治也。後文云:「學者所以修性也。」修亦治也。學記云:「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皆謂學以治之也。學而不思則罔,故思以精之。說文:「精,擇也。」本書寡見云:「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故朋友以磨之。磨亦治也。學記云:「相觀而善之謂摩。」鄭注云:「摩,相切磋也。」陸德明釋文:「本或作『靡』。」按:摩、靡皆「磨」之假。說文作「●」,石磑也。引伸為研治之稱。不以人爵為貴,故名譽以崇之。孟子云:「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生無所息,故不倦以終之。按:此節論為學之本末,「學以治之」,義雖可通,疑當作「學以始之」,與「不倦以終之」文義尤相應也。治、始形近易誤,史記夏本紀「來始滑」,索隱云:「古文尚書作『在治忽』。」可證。一年視離經辨志(一),始學之事也;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不倦之德也。始於學,終於不倦,所謂「念終始典于學」,學者之能事畢矣。注「上士」至「好也」。按:老子云:「上士問道,勤而行之。」

(一)原本「志」字空缺,據禮記學記補。

  孔子習周公者也,顏淵習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捨其策,般投其斧而習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處一焉而已矣。」曰:「川有瀆,山有嶽,高而且大者,眾人所能踰也。」〔注〕言諸賢之有妙藝,猶百川之有四瀆,眾山之有五嶽,而川可度,嶽可登。高而且大者,惟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疏〕孔子袓述堯、舜,憲章文、武,而云習周公者,以孔子所習詩、書、禮、樂多周公之書也。劉氏寶楠論語述而正義云:「周公成文、武之德,致治太平,制禮作樂,魯是周公之後,故周禮盡在魯。夫子言『舍魯何適』,又屢言『從周』,故綴周之禮。其修春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與周公制作之意同也。」「顏淵習孔子」者,莊子田子方云:「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羿、逄蒙分其弓」云云者,音義:「羿,五計切。逄蒙,薄江切。」按:說文:「羿,射師。」經傳省作「羿」。逄蒙,漢書人表、藝文志、王褒傳均作逢門,荀子王霸、正論諸篇、史記龜策傳均作蜂門,莊子山木作蓬蒙,呂氏春秋具備作蜂蒙,惟孟子離婁作逄蒙,與此同。世德堂本作逢蒙,俞氏樾平議云:「分字之義不可通,當讀為『焚』,正與下文『良捨其策,般投其斧』一律。」按:說文:「分,別也。」別,分解也。後漢書寇恂傳「今日朕分之」,章懷太子注云:「分,猶解也。」說文:「弛,弓解絃也(一)。」分、弛同訓解,則分弓猶云弛弓矣。左傳哀公篇:「郵無恤御簡子。」杜預注云:「郵無恤,王良也。」孔疏云:「古者,車駕四馬,御之為難,故為六藝之一,於書傳多稱之。」說文「捨,釋也」;「策,馬箠也」。音義:「般,音班。」檀弓云:「季康子之母死,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鄭注云「般若之族多技巧者」,字亦作「班」。孟子「公輸子之巧」,趙岐注云「公輸子魯班,魯之巧人也」,亦作「盤」;墨子公輸云「公輸盤為楚造雲梯之械」,是也。王氏引之經義述聞云:「魯公輸般字若,與鄭公子班字子如同義。若猶如也。」說文:「投,擿也。」又:「斧,所以斫也。」司馬云:「三子皆以其術名於世,則其才必有過人者。鄉使捨其術而習聖人之道,烏有不可也?」「處一焉而已」者,吳祕云:「或人謂有道之名,有藝之名,有名無二。」「川有瀆」云云者,釋名釋水云:「天下大水四,謂之四瀆,江、河、淮、濟是也。瀆,獨也,各獨出其所而入海也。」說文:「嶽,東岱,南靃,西華,北恒,中泰室,王者之所以巡狩所至。」又說文:「踰,越也。」「能踰」,各本作「不能踰」,此據音義妄改。音義出「不能踰也」,云:「俗本脫『不』字,諸本皆有。」今按李、宋、吳本皆無「不」字,觀各注文可明。俞云:「『也』字古通作『邪』。荀子正名:『其求物也,養生也,粥壽也。』楊注:『也皆當為邪,問之辭。』今依此讀之。眾人所能踰也,猶曰眾人所能踰邪?雖無『不』字,其旨亦同。疑楊子原文本如此,其有『不』字者,乃後人不達古語而臆加之。音義所斥為俗本者,轉是古本矣。」按:俞說是也。此破或說齊等周、孔於羿、逄蒙諸子,而設喻以明之。作反詰語,自較正言尤峻。言川之大者為瀆,山之高者為嶽,眾人之名猶山川,聖人之名之高大猶嶽瀆,嶽瀆非山川所能並,聖人之名豈眾人所能及耶? 注「言諸賢」至「升也」。按:此為李本無「不」字之證。宋咸云:「觀正文之意,當云高而且大者,眾人所不能踰也,脫其『不』字矣。何以明之?或人問般、羿、周、孔之名如一,楊以川有瀆、山有嶽而對之,是謂般、羿之徒猶山川,周、孔之道猶嶽瀆,自然小大不同,高低有異矣。故下篇亦云仲尼之道猶四瀆也。由是詳之,楊之旨皆以嶽瀆比聖人明矣。注不能辨,但依誤文以為之解,反謂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且正文安有如天之說哉?儻謂楊此文以嶽瀆為易踰,不足方聖人,則下文以仲尼比四瀆為非矣。楊豈首尾自相反如是耶?」俞云:「今按正文初無如天之說,李氏增益其義,誠非楊子雅意。然宋著作謂其依誤文為解,則非然也。李云高而且大者惟聖人之道,如天不可升也,則其所據本作『高而且大者,眾人所不能踰也』,明矣。使無『不』字,何以有天不可升之說哉?推尋李意,直以論語有『他人丘陵,仲尼日月』之說,疑嶽瀆未足擬聖人之高大,故必極之於天,然後見人之不能踰也。以是言之,李本當有『不』字,宋氏糾之,反為疏矣。」按曲園此說,實為誤解李注。正惟李所據本無「不」字而讀「也」如字,故不得不以嶽瀆為譬羿、逄蒙、良、般,雖高且大,猶復可度可登,而別以天不可升譬聖人之道,為子雲言外之意。假如本作「不可踰也」,又何必更增此義?然則李本固無「不」字,但李未得其說耳。

(一)今本說文無「弦」字。

  或問:「世言鑄金,金可鑄與?」〔注〕方術之家言能銷五石,化為黃金,故有此問。曰:「吾聞覿君子者,問鑄人,不問鑄金。」或曰:「人可鑄與?」曰:「孔子鑄顏淵矣。」〔注〕鑄之令殆庶幾。或人踧爾曰:「旨哉!問鑄金,得鑄人。」〔注〕踧爾,驚貌。旨,美也。喜於問財而得為人,富莫大焉,利莫重焉。〔疏〕「世言鑄金」云云者,說文:「鑄,銷金也。」史記封襌書云:「是時,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卻老方見上。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為黃金。』」又云:「欒大言:『臣之師曰黃金可成。』」漢書劉向傳云:「上復興神僊方術之事,而淮南有枕中鴻寶、苑秘書,書言神僊使鬼物為金之術。」又淮南王安傳云:「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又有中篇八卷,言神僊黃白之術。」關尹子四符云:「譬如金之為物,可令異金鑄之為一金。」是世有鑄金之說。音義:「鑄與,音余,下同。」按:世德堂本凡音余之「與」皆作「歟」。「吾聞覿君子者」云云者,說文:「儥,見也。」經傳皆作「覿」。爾雅釋詁云:「覿,見也。」吳云:「楊子以或者非問之問,故答以鑄人。」按:本書君子云:「或問仙之實。曰:『無以為也。有與無。非問也。同也者,忠孝之問也。』」與此義同。「孔子鑄顏淵」者,司馬云:「借令顏淵不學,亦常人耳。遇孔子而教之。乃庶幾於聖人。化它物為黃金,何以異此?」「或人踧爾」云云者,音義:「踧爾,子六切。」按:說文:「●,惄然也。」經傳通用「踧」。 注「方術之家言能銷五石,化為黃金」。音義:「五石,俗本作『玉石』,誤。」按:抱朴子登涉云:「五石者,雄黃,丹砂、雌黃、礬石、曾青也。」 注「鑄之令殆庶幾」。按:繫辭云:「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 注「踧爾,驚貌」。按:論語「君在,踧踖如也」,馬融注云:「踧踖,恭敬貌也。」 注「旨,美也」。按:說文:「旨,美也。從甘,匕聲。」

  學者,所以修性也。視、聽、言、貌、思,性所有也。學則正,否則邪。〔疏〕此章與善惡混之說相為表裏,乃子雲論性之獨見,法言要義之所在也。「修」,世德堂本作「脩」,下皆同。廣雅釋詁云:「修,治也。」書洪範云:「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按本書修身云:「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是修性者,長善去惡之謂。學則正,所謂修其善為善人;否則邪,所謂修其惡為惡人也。子雲論學,推尊孟子,以為知不異於孔子。而其論性,則不取性善之說,乃與孟子所斥「或說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者相似,故程子以子雲為不識性。而近儒為孟子之學者,又推闡荀、楊論性之旨,以為二子之言似異而實同。戴氏震孟子字義疏證云:「荀、楊所謂性者,古今同謂之性,即後儒所謂氣質之性,但不當遺義理而以為惡耳!在孟子時,則公都子引『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言不同,而所指之性同。荀子見於聖人生而神明者,不可概之人人,其下皆學而後善,順其自然則流於惡,故以惡加之。論似偏,與有性不善合。然謂禮義為聖心,是聖人之性獨善,實兼公都子兩引『或曰』之說。楊子見於長善則為善人,長惡則為惡人,故曰『人之性也善惡混』,又曰『學則正,否則邪』。與荀子論斷似參差而匪異。」愚謂東原此論,實為誤解子雲。子雲但言性善惡混。不言性惡。而此文所云「學則正,否則邪」者,乃謂性必修而後能長善而去惡,非謂性本惡,而不學則不善也。蓋子雲之意以為人性之中有理有欲,理勝欲則為善,欲勝理則為惡,理欲之消長,則視人之所以修之何如,存理以遏欲,是為修其善,窮欲以滅理,是為修其惡。而性於何見?則見之於心知、百體之運行,是為視、聽、言、貌、思。修性之效於何求?則求之於博文約禮之事,是為學。學記云:「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朱氏彬禮記訓纂引戴隱云:「學何有於五官?然視、聽、言、貌、思非學則不得其正。」此為善解子雲之言。太玄玄線云:「維天肇降生民,使其貌動、口言、目視、耳聽、心思有法則成,無法則不成。」此云學則正,否則邪,即有法、無法之謂。然則子雲固謂此五事者,性之見端,學則得其正而免於邪,不學則反是,而未嘗以發此五事者之本體為邪,必以學之力矯之而後正。與荀子之以人性之本然為惡,而善乃全由於後起之人為者,其立論之根本絕不相同也。孔子以克己復禮為仁,而語其目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子雲釋克己之義曰:「勝己之私之謂克。」見本書問神。朱子論語集注云:「克,勝也。己,謂身之私欲也。私勝,則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而日用之間莫非天理之流行矣。」即用子雲語。己不能無私,由於性不能無欲。欲不必惡,而縱欲即惡。縱欲之念亦與生俱來,驗之於日用之視、聽、言、貌、思而其端立見,故必有以節之,使五事皆得其正,而後性乃有善而無惡,是之謂克己,是之謂修性。禮在於是即學在於是。然則子雲之論性,與孔子無所不合,而不得謂其遺義理而以為惡也,亦明矣。蓋孔門論性,無不兼理、欲而言,即無不以存理遏欲為治性之要,未有離耳、目、鼻、口、心知、百體以為性者,故亦未有捨容貌、顏色、辭氣以為學者。樂記云:「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又云:「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辟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此於子雲之言若合符節,而以之為不識性,則其所謂性者,非儒者之所謂性也。阮氏元性命古訓云:「性字從心,即血氣、心知也。有血氣無心知,非性也;有心知無血氣,亦非性也。血氣、心知皆天所命,人所受也。人既有血氣、心知之性,即有九德、五典、五禮、七情、十義。故聖人作禮樂以節之,修道以教之,因其動作,以禮義為威儀。威儀所以定命。定如詩「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之「定」。能者勤於禮樂威儀,以就彌性之福祿;不能者惰於禮樂威儀,以取棄命之禍亂。是以周以前聖經古訓皆言勤威儀以保定性命,未聞如李習之之說,以寂明通照復性也。」文達此論,曲鬯旁通,深協經義。知此,則可見子雲之學之醇乎醇,而不疑其擇焉而不精矣。

  師哉!師哉!桐子之命也。〔注〕桐,洞也。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時,制命於師也。再言之者,歎為人師,制人善惡之命,不可不明慎也。務學不如務求師。〔注〕求師者,就有道而正焉。師者,人之模範也。模不模,範不範,為不少矣。〔注〕傷夫欲為而不得其道者多矣。〔疏〕「師哉!師哉!桐子之命」者,音義:「桐子,音通,與侗同,亦音同,未成人也。漢書曰:『毋桐好逸。』」按:讀桐為侗,義固可通,然侗子連文,殊無所據,實即僮子耳。說文:「僮,未冠也。」廣雅釋言:「僮,稚也。」國語魯語:「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邪?」韋昭注云:「僮,僮蒙不達也。」經傳通用「童」。孟子:「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趙岐章指云:「故曰:『師哉!師哉!桐子之命。』不慎則有患矣。」孫奭音義云:「桐子與童字同。」周氏廣業章指考證云:「古本旁注『桐』讀為『僮』。」蔣氏仁榮音義考證云:「郝敬讀書通云:『童通作桐。』安世歌『桐生』之桐,幼稚也;楊子學行篇『桐子』,並與童、侗同。」按:人稚曰僮,木小曰桐。說文「榮,桐木也」;「桐,榮也」;「榮,從木,熒省聲」。熒者,屋下鐙燭之光。鐙燭之光,則小光也。故凡從熒省得聲之字,多有小義。謍,小聲也;●,小瓜也;滎,絕小水也;嫈,小心態也。此皆以聲兼義,與榮同例。漢書本傳顏注云:「榮謂草本之英。」管子禁藏房玄齡注云:「英謂草木之初生也。」桐、榮互訓,知桐木即小木。至梧桐之桐,則所謂本無其字,依聲託事者,非「榮,桐木」之本訓。經義述聞云:「桐之言,童也,小木之名也。淮南兵略訓:『夫以巨斧擊桐薪,不待利時良日而後破之。』桐薪對巨斧,蓋言其小者也。然則此以桐為僮者,聲、義皆近也。」說苑建本云:「人之幼稚童蒙之時,非求師正本無以立身全性。」按:此文所謂「命」,即立身全性之意。「務學不如務求師」者,荀子勸學云:「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於世矣。」楊倞注云:「謂賢師也。」御覽四百四引桓譚新論云:「諺言:『三歲學,不如一歲擇師。』」「師者,人之模範」云云者,說文:「模,法也。」又:「笵,法也。」經傳通作「範」。司馬云:「師者,先正己而後能正人。」 注「桐,洞也。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時」。俞云:「按:桐者,『侗』之假字。法言序云:『天降生民,倥侗顓蒙。』即此桐子之『桐』。李注曰:『桐,洞也。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時。』夫洞有通達之義,故淮南子原道篇『遂兮洞兮』,高誘注曰:『洞,達也。』此乃云『洞然未有所知』,義不可通。疑注文『洞』字即『侗』字之誤。莊子山木篇『侗乎其無識』,正李注所本矣。」按:俞說深得李意,音義云「桐子」與「侗」同,即引伸注義耳。

  一鬨之市,不勝異意焉;〔注〕賣者欲貴,買者欲賤,非異如何?一卷之書,不勝異說焉。一鬨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書(一),必立之師。〔注〕市無平必失貴賤之正,書無師必謬典、謨之旨。〔疏〕「一鬨之市,不勝異意」者,音義:「一鬨,下降切。」按:與「巷」同字。孟子:「鄒與魯鬨。」音義引張鎰云:「鬨,胡弄切,鬥聲;從門下共者,下降切,義與巷同。此字從鬥,與門不同,是巷字古或作門下共,而俗書鬨字亦變鬥為門。廣韻:『鬨,鬥也。俗作鬨。』故不識鬨為古巷字者。遂誤認為鬨矣。」此文宋咸注云:「鬨,鬥也。言市聲如鬥而鬨然。」按:文選任彥昇宣德皇后令,李注引法言,作「一巷之市」,是「一鬨」之非「一鬨」甚明。吳云「一鬨猶一巷也」,得之。古者市皆別為區域,不與人家雜處,市有垣,有門,有樓,其中有巷。市垣謂之闤,市門謂之闠,市樓謂之旗亭,而市巷亦謂之闤。左太沖蜀都賦劉淵林注云「闤,市巷也」,是也。一巷之市與一卷之書相比為義,一卷之書,書之至少者;一巷之市,市之至小者。今文人承用多作「一鬨」,乃襲宋咸之謬。音義:「不勝,音升。」「異意」,選注引作「異價」。「一卷之書不勝異說」者,藝文志云:「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書分為四,易有數家之傳。戰國從衡,真偽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殽亂。」儒林傳云:「一經說至百餘萬言。」按:「異說」,選注引作「異意」。「一鬨之市、必立之平」者,音義:「之平,皮命切。鄭司農云:『質劑,月平價也。』」按:淮南子時則「是故上帝以為物平」,高注云:「平,正。讀評議之評。」廣韻:「評,皮命切,平言又音平。」司農說見周禮小宰、司市、質人諸職注。漢書景武功臣表云:「梁期侯當千,太始四年,坐賣馬一匹,賈錢十五萬,過平,臧五百以上,免。」是漢時物價皆官為制定,謂之平,過平為贓。每月更定,故謂之月平。孔氏廣森禮學卮言云「蓋市價以時貴賤,故每月更平之」,是也。「一卷之書,必立之師」者,漢時經傳皆置傅士。劉歆傳:「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云:『至孝文皇帝,天下眾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趙岐孟子題辭云:「孝文皇帝欲廣遊學之路,論語、孝經、孟子、爾雅皆置博士。後罷傳記博士,獨立五經而已。」百官公卿表云:「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經博士。」儒林傳贊云:「初,書惟有歐陽;禮,后;易,楊;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復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至元帝世,復立京氏易。平帝時,又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 注「賣者」至「如何」。按:注專以貴賤為言,似所據本亦作「異價」,與選注所引本同。「非異如何」者,非異而何也。「如」、「而」字古通。

(一)「書」字原本訛作「師」,據四部叢刊影宋治平本法言改。

  習乎習!〔注〕歎所玩也。以習非之勝是也,況習是之勝非乎?於戲!學者審其是而已矣。或曰:「焉知是而習之?」曰:「視日月而知眾星之蔑也,仰聖人而知眾說之小也。」〔注〕大小之相形,高下之相傾。〔疏〕逸周書常訓云:「民生而有習有常,以習為常,以常為慎。」按:慎、順古通。大戴禮保傅云:「孔子曰:『少成若性,習貫之為常。』」「習乎習」者,甚歎之詞。論語云:「孝乎惟孝。」包咸注云:「孝乎惟孝者,美大孝之辭。」古書多有此句例,詳閻氏若璩古文尚書疏證。「以習非之勝是也」,治平本無「也」字,依集注補。音義:「於戲,上音烏;下音呼,又虛宜切。」匡謬正俗云:「烏呼,歎辭也。古文尚書悉為『於戲』字。」「學者審其是而已矣」者,說文:「寀,悉也。知寀,諦也。篆文審從番(一)。」經傳皆作「審」焉。「知是而習之」者,莊子齊物論云:「物無是非(二)。」又云:「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此是非之難審也。「視日月而知眾星之蔑也」云云者,方言云:「小,江、淮、陳、蔡之間謂之蔑。」郭璞注云:「蔑,小貌也。」司馬云:「人苟盡心於聖人之道,則眾說之不足學易知矣。」按:諸子之言,紛然殽亂,此之所是,或彼之所非,惟折中於聖人而是非立見。本書吾子云:「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將誰使正之?』曰:『萬物紛錯,則懸諸天;眾言淆亂,則折諸聖。』」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云:「聖人之所命,天下以為正。正朝夕者視北辰,正嫌疑者視聖人。」並與此文同義。御覽六百十三引鄒子曰:「見日月而知眾星之照微也,仰聖人而知眾說之少觀也。」按:鄒子乃晉鄒湛。此湛書用法言語耳。

(一)「審」,說文作「寀」。

(二)「是非」,莊子齊物論作「非是」。

  學之為王者事,其已久矣。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 〔疏〕顧氏炎武日知錄云:「三代之世,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學,而教之以治國平天下之事。孔子之於弟子也,四代之禮樂以告顏淵,五至、三無以告子夏,而又曰『雍也,可使南面』。然則內而聖,外而王,無異道矣。其繫易也,曰:『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故曰師也者,所以學為君也。」按:即學為王者事之義。廣雅釋訓云:「彶彶、惶惶,●也。」王氏念孫疏證云:「問喪云:『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汲與彶通。問喪云:『皇皇然若有求而弗得也。』皇與惶通。」按:重言形況,以聲為義,無正字也。司馬云:「仲尼雖不王,乃所學則王也。」朱子語類云:「學之為王者事,不與上文屬,只是言人君不可不學底道理。所以下文云『堯、舜、禹、湯、文、武汲汲,仲尼皇皇』,以數聖人之盛德,猶且如此。問:『仲尼皇皇如何?』曰:『夫子雖無王者之位,而有王者之德,故作一處稱揚。』」按:學之為王者事,謂古人為學,皆所以學為君,非僅謂人君不可不學。堯、舜、禹、湯、文、武學而得志,則大行其道;孔子學而不得志,則制春秋之義,以俟後聖。其為王者之事,一也。